梗概：
未來世界，不確定裡面的男人會不會談戀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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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 

   遇見阿狗的那一天，天氣異常晴朗，已經乾涸到龜裂的大地持續蒸發水分，裸足踩在地面上，都能感受到四十度以上的高溫。阿狗躲在石頭縫中，尾巴夾藏於後腿，舌頭因為緊張不斷舔著鼻子，圓滾滾的眼睛不安地往外張望。方圓百里內毫無生機，只有毀壞的車站遺跡，以及迷途於西部而曝屍的動物殘骸，對於能在這裡遇見一條有機動物，劭安覺得很離奇。

   阿狗雖然害怕，鼻子卻不斷往前伸，似乎也對人類感到好奇。牠的前腳踏出陰影處，腳掌立刻被燙得縮回去，喉嚨發出細微的哀鳴。這樣一條健康的狗，擁有漂亮的花色，卻被丟棄在荒野中，實在不合理。劭安知道自己不應該多管閒事，卻忍不住摘下安全帽。穿著厚底靴的雙腳跳下機具，落地的同時，大量塵土隨之揚起，劭安咳了兩聲，接著蹲下身體，朝阿狗走過去。

   上次遇到有機動物，是什麼時候了呢？從他有印象以來，不記得自己有碰觸過毛茸茸、流動著溫熱血液、還會對人吐舌微笑的動物。單位裏是有幾隻機械魚，但它們就是會吐泡泡的玩具而已，還能隨心情變換夜光模式，沒電了，就靜靜沉到魚缸裡，等到哪天他想起來，才會把魚撈出水面，換上新的電池。

   劭安蹲在阿狗面前，居然有點緊張。紀錄片裡有說：「狗是人類最忠實的夥伴。」既然人類先示好了，他應該無須擔心才對——

   「劭安，你在幹嘛？」耳機傳來夥伴的聲音。

   他站起來，一手按著耳廓，說：「沒幹嘛啊。」

   「不要裝了，那隻有機動物是怎麼回事？」

   「什麼有機動物？」劭安小跑步回到機具旁，手腳並用地跳上去。「好了，不聊了，我先回基地。」

   「任務有完成嗎？」

   「你說呢？」

   他們好像一直都無法好好對話，總是用連續不斷的問句讓對方無話可說，即使互相討厭也沒辦法分開，畢竟是經過精算後，配置最能互補的生產單位，彼此已經是不可或缺了。

   劭安切斷通訊，專心在操控機具上。他開啟後視功能，發現阿狗不知何時離開了石縫間，豎起耳朵盯著騰空飛起的機具瞧。帶有塊狀花紋的毛皮在太陽下十分顯眼，看起來觸感柔軟又纖細。他忽然渴望撫摸阿狗的身體，那一定與人造纖維十分不同。

 

 

   這座島嶼在經歷十幾年的科技戰爭後，成了寸草不生的土地。聽祖祖那一輩說，一百年前，四處都是熱鬧的街道、綠意盎然的校園、便利的商店，只要走幾步路，就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據點，在那裡有源源不絕的食物，貨架從來不曾空著，一過凌晨一點鐘，就有車子會載著大批食物前來補貨，祖祖沒感受過飢餓，也不懂什麼叫無聊，當時的他，完全無法想像一百年後的世界，居然貧乏到什麼都沒有，只剩下科技。

   劭安駕駛了四十公里，機具盤旋於偌大的方形建築上。停機坪有兩個戴著警式頭燈的人員指揮，他們比出降落手勢，並用通訊密碼確認來者是自己人。劭安摘下安全帽，跳下機具，接下來要進行的是他最討厭的冗長殺菌流程。這棟建築物叫做「國光基地」，是所有基地中資源最豐沛的，每個從室外進來的人類都需要經歷至少十五分鐘的殺菌流程，以免病菌入侵早已脆弱不堪的免疫系統。像這樣需要耗費大量電力的設施，全島嶼大概只有國光基地才有了。

   儘管時光已經往前推進一百多年，命名跟美學還是沒什麼長進。每當劭安踏進基地裡時，看著鵝黃外牆、怪異配色的壁畫，心裡總是這樣想。他脫下滿是塵沙的任務服裝，換上殺菌室提供的純白休閒服，冷空調迎面吹拂，他的心情終於舒暢許多。

   他的夥伴啟生早已經在單位室裡休息，一邊咬著今天配發的糧食棒，一邊玩掌上遊戲。

   「你去領糧食了？」劭安問。

   「不然我現在是在吃什麼？」

   「我的意思是，領糧前你沒先問過我嗎？我早就不想吃糧食棒了。」

   啟生推了下眼鏡，放下掌上遊戲機，說：「我知道你想吃別的，但是本單位貢獻拮据，換不了別的。」

   「為什麼？」

   「因為有人上個月任務進度落後。」啟生眼睛盯著他。

   「你怎麼不說你的研究成果掛蛋呢？」劭安跳上沙發，踢掉拖鞋。「你再這樣繼續擺爛，下個月我們就吃空氣。」

   啟生臉上波瀾不興，繼續把注意力放在遊戲機上。對劭安來說，「生產單位」的組成一直都非常現實，如果夥伴不能達到與你同等的成就，那無異是自己要多犧牲一點，去養一個不願意努力的人類，這和長期所受的教育是互相抵觸的。

   即使經過一段非常尖銳的對話，他們之間的氣氛並沒有因此變糟。劭安和啟生早練就了在六坪小空間裡相敬如賓的能力，可以在完全忽視彼此的狀況下，投入自己想做的事情。應該說，這是組成生產單位的每一個人，都必須養成的能力。

   他們已經在國光基地共事三年，彼此都不是對方的第一個單位成員，卻幾乎每個月都在鬧磨合。對於非血親所組成的生產單位，這是稀鬆平常的事，這也是為什麼劭安都不把爭執放在心上。

   糧食棒冰冷地躺在櫃子裡，劭安瞥了一眼，決定今晚要挨餓入睡。

 

 

   巨大的轟鳴聲吵醒了所有人，值班部隊率先按下警鈴，昏暗的空間瞬時亮起了緊急紅色照明。有人打開房門，衣衫不整地衝出來，連褲子都沒時間穿。劭安一旦睡死了就很難被吵醒，但今晚他也難得地輾轉難眠，當他從硬邦邦的薄床上跳起來的時候，啟生早就著裝完畢，戴上眼鏡，準備去後勤室集合。

   「發生什麼事了？」劭安一邊套上迷彩外套，一邊問。

   「去了才知道。」啟生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間，透過門外透進來的嘈雜聲，劭安知道這不是普通的演習。

   似乎是動員了基地裡所有生產單位，交誼大廳難得塞得很飽滿，平時遇不到的生面孔，一次如潮水般湧出來。劭安屬於第三小隊，負責五十公里內的狀況排除，但在基地的這幾年，他倒沒遇過真正的「狀況」，大部分都是杯弓蛇影而已。他手臂挾著安全帽，小跑步擠進隊伍中。每個月的演習彷彿為了今日而生，大家按照標準作業流程各司其職，即使已經操演慣了，還是掩不住臉上焦慮的神情。

   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劭安回頭，是部隊成員米鳳。

   「喔，你難得集合得早呢。」她難得放下一頭長髮，沒有像平時出任務時把頭髮紮成馬尾。

   「今天睡得不太好，大概是因為晚上沒吃東西。」

   「你的夥伴又出包啦？」

   他和啟生之間的緊張氣氛，米鳳大概是唯一知道的人。米鳳是少數基地裡值得信任的夥伴，不僅能力高於平均值，對待生產單位的另一半又很溫柔，去年拿了貢獻獎，得到好幾箱珍貴的熱帶水果。她把水果分給第三小隊裡的每個人，當劭安第一次吃到香蕉時，覺得世界上不可能有更好吃的東西了。

   剛開始和啟生搭擋時，劭安還會向米鳳請益相處之道，但隨著時間過去，他已經放棄在這一塊上做努力了。

   「沒事，就吃膩了糧食棒。」

   「嗯，我也是。」

   警鈴乍然停止，刺眼的紅色燈光隨之消失，一切忽然靜止下來，只剩下廣播系統裡清亮的女聲。劭安從來不知道是誰坐在廣播室裡，那聲線總像自來水一樣冰涼，不帶任何急躁或歡快，淡得像伙食坊提供的熱咖啡。

   「國光基地的各位晚安，防線區內偵測到不明有機體入侵，請各小隊立即展開搜索，並於天亮以前排除狀況。」

   簡單一句說明，但資訊已經足夠。第三小隊的隊長朝五名隊員說明任務，劭安被安排搜索基地半徑三公里內的土地。他喜歡遠離基地，也是當初選擇特勤組的原因，比起面對這棟大而無當的建築，乾涸的土地，反而更有生機。

   他接收任務，一邊戴起安全帽，一抬頭便看見啟生站在挑高的走廊上，低著頭對手中的紙張念念有詞。一般來說，健康的生產單位，必須要成員們彼此守護、信賴，畢竟是缺一不可的存在，假如有其中一名成員因受傷或死亡而減少產值，會連帶壓縮到其他人的生存資源。但啟生精明的頭腦，讓劭安從來不需為他擔心，基本來說，能和啟生搭檔算很幸運。

   入夜後，島嶼的溫度通常會大幅下降。機具上已經覆蓋一層露水，冷空氣讓劭安的鼻水衝出來。米鳳把下巴縮進彈性口罩裡，大步跨上機具，沒兩下就起步，消失在黑壓壓的空氣中。劭安拿了條布將所有視鏡擦乾，有條有理地檢查機具功能，比起其他不愛做例行檢查的成員，他是屬於守規矩的那一派。發動機具後，他戴上防止夜間沙塵的護目鏡，慢慢地升空，離開停機坪。

   基地四周毫無視線遮蔽，所有不該存在的東西幾乎一目瞭然。他遵循星星的方位移動，決定將機具停在中間點後，徒步地毯式搜索。離天亮大約還有兩個小時，他有自信能在時間內完成。

   因為島嶼已經在戰爭時全面夷為平地，現在土地上能看見的建築，都是近期才興建的。除了砂礫外，視線內只有殘破不堪、認不出功能的遺跡，對基地裡的人來說，曾經的地點與地名，都化作幾個幾單的數字做代稱，例如劭安現在腳下踩的，就叫做九號點，是五十年前還找得到水源的地方。

   他的厚底鞋把土地碾出凹痕，風挾著沙刮著他的臉龐。這裡是不可能藏著有機體的，放眼望去，只有死氣沈沈的大地，癱倒一堆沒有價值的水泥，劭安拿出儀器，從腳下開始偵測有機訊號。

   耳機啪地一聲接上線，他知道是啟生在後勤室看見他抵達任務地點。

   雖然他們處不來，劭安倒還滿希望能在這種無聊時刻找人聊天。

   「你打算花多久完成任務？」

   「天亮前沒問題。」

   「建議你掌握在一小時內，上個月有幾次超出時間被扣點了。」

   「哪次？」

   「去解除啞彈那次。」

   劭安皺眉，回想起那次棘手的任務，確實是額外花了許多時間。操控鍵盤的聲響從耳機裡傳來，他感覺得出啟生離開座位，通訊設備餘留一片安靜。

   毫無人煙的景色，他早就習慣了，即使偶爾會感到空虛，也不只是他的專利。祖祖說過，人類是群居動物，這也是為什麼要把人湊合成生產單位的緣故。劭安從十五歲出來自組單位時就知道了，唯有被賦予責任，好像才有活下去的價值，否則日復一日面對慘白的島嶼，求生意志很難延續。

   忽然，他感覺空氣中有一股騷動。

   厚底鞋停下來，他定在原地。

   有機體和無機體最大的差別，在於與之共處的時候，你可以明顯感受到生命的存在。

   儀器並沒有顯示偵測到有機體，螢幕依然維持偵測狀態。他相信自己的直覺，雙眼透過護目鏡環視四周。

   「喂，啟生⋯⋯」他試圖呼叫夥伴，但對方還沒回到座位上。

   劭安放低身體，慢慢前進，連呼吸也忍不住憋得輕微。眼前只有一個崩塌的水泥牆所堆成的小山，或許，有機體就躲在那裏。他索性放下儀器，脫掉會發出噪音的厚底鞋，赤足踏上土地。

   他整個人跪地爬行，想著藏在小山後面的會是什麼東西。也許是一條蛇，或者一隻孱弱的野兔，無論是什麼動物都可以，他最不想遇到的就是人類。劭安的雙手摸上水泥塊，把頭探向牆的後方。

   一個軟呼呼的東西直接撲上來，他嚇得大叫一聲。

 

   是阿狗。

 

   觸感如他所想的那樣，又蓬鬆、又溫暖。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他瞧，彷彿認出了他就是白天遇見的人類。阿狗搖著尾巴，略顯瘦弱的身體靠在他身上。劭安忍不住碰觸阿狗的耳朵，如此纖細、濃密、又滑順，這絕對是人造纖維比不上的。

   他被這個充滿生命力的有機體給吸引了。

   劭安站起來，彎下腰，撫摸阿狗的背脊，一次又一次滑過塊狀花紋。正當他在思考該怎麼處時候，被丟在原地的偵測器忽然發出尖銳的聲響。

   「劭安？」啟生重新接上訊號。劭安嚇得跳起來。

   「嗯，怎麼了？」

   「劭安，你的偵測器響了。」

   「喔！嗯⋯⋯」他壓抑聲音裡的不知所措。「儀器壞了。」

   「壞了？不可能吧。」

   「嗯，真的壞了。」劭安趕緊走回原地，穿上厚底鞋，一邊關掉遺棄的聲響。「我什麼都沒看到。」

   「你不需要看到，你只需要去把有機體找出來，懂嗎？」

   啟生的聲音讓他彷彿回到基地，回想起自己來這裡的任務。

   劭安看了阿狗一眼，阿狗已經縮回牆後，不聲不響地躲起來了。

   「我真的沒找到，再讓我巡一下吧。」

   他知道啟生不好打發，回去之後必須再多胡謅幾個理由。他趕緊將儀器移動到其他地方，他知道啟生透過同步畫面正觀看著他，絕對不能展現出慌張的模樣。

   阿狗⋯⋯

   劭安沒能將阿狗帶回去，也不打算就這樣放著不管。或許下次出任務時，他會帶幾條熱狗出來，讓阿狗飽餐一頓。

 

TBC

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發佈原創小說，
記得是之前有一位讀者，曾經在表單留言，想看看我的原創作品。
其實一直都想提筆寫，
或許是因為最近人生走到一個瓶頸，
想寫一些不是二創的東西。
如果你有什麼讀後心得，很希望你能不吝分享:)